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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 阿狄司

亲爱的 阿狄司

“拿着吧,云雀......”

克琳希德懒懒地将一本黑封皮的小簿子丢在了云雀堆满了旧书与草纸的办公桌上。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云雀冷冷地瞟了克琳希德一眼。

“我不得不恭喜你了,云雀老师——你将成为自圣女会‘解放洗礼’运动以来第三位男性会众,兼任二级调查员——简单来说就是——我的副手......”

克琳希德一屁股坐在滚轮软垫椅上,一脸玩味神色地打量着云雀。

“哦,那看来我还真是荣幸之至......不过你们圣女会也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组织,先前我还听从阿斯巴西娅的调遣,怎么转眼间就听命于你了,克琳希德老师?真是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云雀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当然是有鉴于你的特殊身份,云雀老师.....”

“我的特殊身份?我还能有什么特殊身份?现下也不过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而已,真不知道这对你们来说究竟有什么用处,值得设圈套赚我入伙?.......不过,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没有得到解决......你们圣女会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发生自相残杀的闹剧吗?”

云雀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克琳希德。

“怎么,你觉得阿斯巴西娅值得怜悯吗,男人?”

克琳希德打了个哈哈,随即抽出那本封皮发黄,做满了红蓝双色标记的《论“尚未”范畴》。

“我想,我或许真对她抱有有一丝丝怜悯的情感......”

云雀眯着眼睛,似乎是在仔细考察着那张姣好面容上任何细微的肌肉变化。

“优柔寡断,优柔寡断就是你最大的毛病,云雀.......不杀死阿斯巴西娅,你觉得我还能悠闲地坐在这里同你讨论抽象的怜悯问题吗?圣人先生?”

丹凤眼带着不屑的意味轻轻眨巴着。

“灵魂,存在者的灵魂,此在的灵魂——既然从如此这般的社会中获得社会的生命,那如此这般的灵魂就沾染不可清洗的原罪......阿斯巴西娅生下来就是罪人,也不情愿靠着实践赎罪,末日审判一旦到来,你觉得她能逃得过光之子对那地上罪恶的清洗么?末日审判乃是终极的血与火的战争,所有的灵魂在屠杀中饱受神意折磨而挣扎......清净无垢,盼望弥赛亚救主的灵魂因屠杀而狂欢而享永福,沾染血罪而不思救赎的灵魂因施暴而有祸......阿斯巴西娅是背负着罪孽的,在此世即便不被刀剑杀死,来世也要永堕火焰和寒冰的地狱.......她的生与死在神意的面前有任何确切的意义吗,云雀先生?”

云雀嘴角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杀人的你没有罪孽吗,克琳希德?难道仅凭这样的信仰,你就可以逃脱你所谓的末日审判吗?”

“我有罪孽,遵照神意,我应当堕入永恒的寒冰炼狱之中,教血红天空之中盘旋的恶鸟来吃尽我的血肉.......我不是那样自私自利的,愚蠢短视的新教徒......我温柔而虔诚的母亲从小就这样教训我,一切公义由主生出,杀人者的罪孽永无洗清之日.......”

克琳希德神色轻松地,仿佛神意降临般地宣告着自己的死亡。

“但是那样的审判不也很好吗?那是血与刀剑的狂欢,地上的生灵进行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我既然不追求救赎,那我甘愿用我的血肉享受末日.....既然灵魂永无生灭,那我何必怜悯阿斯巴西娅这样残缺而愚蠢的灵魂呢?”

云雀默然。

粗糙的大手病态地弯折着未打火的香烟。

“我那可怜的授业恩师,和我,在教廷里苦苦捱到了今天,才有机会收拾这帮无知的鼠辈......自以为是的阿斯巴西娅,虚伪做作的‘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想靠阿斯巴西娅掌握你,还有这片土地之下的秘密——她们又怎么想得到,我曾经在这片土地度过了四年的大学岁月......她们以为她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却从未料想命运之线掌握在我们这帮被排挤出去的小人物手中,一切行动都在我的授业恩师监视之中,她们呐,是无意识地帮我们打了次工......这几颗人头,不是我收走的,是遵照主的旨意被收走的......愚蠢的教父奥古斯丁说什么上帝是至善,他怎能料想主又是至善又是至恶......世界只不过是遵照主的意志运转的精密机器罢了,云雀......你不应该怜悯,怜悯只是人类最卑怯无用的低等情感......”

云雀干笑了几声。

“那你为什么不想获得救赎?”

克琳希德脸露得色,似乎云雀懵懂地预告了自己人生哲学中最为要紧的部分——

“救赎只是个预言中的乌托邦而已......未来只有无限的杀戮与毁灭世界的大灾,这是整个愚蠢世界那肮脏逻辑的自然结果......睁大眼睛看看,还有比狂热之极的商品拜物教、永不满足的剩余价值剥削、狭隘民族间相互的穷兵黩武、毫无来由的乐观迷信、血腥统治人民的国家与法律机器更能制造战争与混乱的东西吗?救赎的理想只是让这个世界不至于太快地把自己毁灭掉,因为主要在那里观看一切潜在于造物身上的罪恶,好在深渊之上行他的至道......没有人可以获得救赎,因为等待他们的只有毁灭......永恒的毁灭......待到审判使所有人都沾染血罪,这世上可还有清净的灵魂吗?区别只在于谁更早地告别肉体......说到肉体,那个叫鸡姐的女孩,还有酸菜鱼馆的那帮渣滓.....迟早也在今日......”

克琳希德阴沉着脸地合上了虫蛀的书页。

“说到鸡姐......唔,这可是个小霸王......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云雀神色淡漠,似乎对克琳希德血腥残暴的末日预言不屑一顾。

“怎么,你想杀了那个女孩的念头?放心,此刻她和酸菜鱼馆那帮渣滓们混在一处......那帮流氓我倒想将他们收编起来,日后好为我们所用.......算了,还是一起杀了的好,免除后患……”

“不,我没有想杀死她的意思。只是她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她纠集人众欺凌我的学生......被我及时喝止......”

“你的学生?我可好奇得很啊......如果是对这个女人怀有深仇大恨的话,我还可以利用她杀死这个女人,免得自己动手难以善后......”

克琳希德俏皮地眨了眨眼。

“哪怕你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我也相信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云雀的双眼射出一道凌人的寒光,直勾勾地对视着克琳希德那闪烁着狡狯光芒的细眼。

“她是谁啊?你那帮如同牛马的弟子里恐怕还没有这样的人物吧......”

克琳希德的脸上浮现着戏谑与残酷的快意。

“樱,你第一天认识的那个女孩子。”

云雀同样报以嘲讽的微笑。

克琳希德猛然仰天狂笑。

“你说那个英语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在你的垫底班级撞大运混第一的女孩?一脸呆气,蠢猪一头,我可告诉你,这世上可不是只有胆大之人方称无畏,有的倒确实称得上是硬汉,有的呢......哼哼,那纯属是因为痴呆......”

“你不是说,你不会怜悯任何人吗?我大可告诉你,这个女孩子倒不是痴呆,自我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怀着对他人的怜悯与爱之心......”

“原来愚蠢之人竟然是相互欣赏的,我还以为你们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上进的意思......怜悯?她怎么去怜悯啊?就连主也对这样苍白的感情不屑一故......”

“头一回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吃了那帮混混的打,她挺身而出,把那个女孩子护在身下,给人家打得遍体鳞伤.......后来,混混们又来胁迫那个女孩子,又是她出面保护了她.....此后不知多少次,听学生说,外加我亲眼所见——不错,她就像你说的那么傻,自己出生在一个恶劣的重组家庭,却一直倔头倔脑地保护和帮助那些她素昧平生的人,被混混收保护费的小瘦男孩、在泥泞马路上跌伤没人扶的拾荒老太、给后排下流胚子侵犯的同班同学.......对了,甚至还包括你......”

寒风卷起塑料帘子,撞在窗台上嘎吱嘎吱地作响。

“我?”

克琳希德一脸好笑地看着云雀那神色肃穆的面庞。

“不错,只怕你是记不得了。”

“我当然不记得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真是健忘啊,克琳希德。难道你连你昨天突然昏迷,被抬到校医院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吗?”

克琳希德短促地笑了一声。

“那又如何?”

“是那孩子把你背到校医院里去的。”

云雀的脸色益发沉重。

“昨天,就在昨天早上,那孩子到办公室来问你问题,不曾料想你突然间晕倒在地上——是那孩子一直死命倔着,非得背着你去校医院。一早上的课都未曾上,一直在你的病床旁边照看你,给你量体温、用湿毛巾擦脸,是我和校医好说歹说才劝她去吃中午饭的,否则她恐怕要一直饿着肚子陪着你,直到你醒过来......可你醒过来已经是昨天下午两三点钟的事情了……”

克琳希德的脸部肌肉古怪地扭曲了一下,似乎是想做出一个轻佻的笑容——

“不是……不是你送我去的校医院吗?”

云雀对她的疑问恍如不觉。

“......你只怕不知道她忙活的时候的神色.......我看得一清二楚,她一直忍着没哭出来,但是抽抽噎噎的声音我依旧听得真切.......这孩子从小就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虽说是女孩子,但轻易不会掉眼泪。我看着她这样憋闷,便劝她说,若是真的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她就是咬紧牙关忍着——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她纯粹是因为不愿意打扰你休息,这才把眼泪硬生生地咽在肚子里啊!……”

“……后来我看她忙得满头大汗,天气这么冷,还出这么多汗,要是一时不慎生了病,又有谁像她照顾你一样来照顾她?等到她坐在床边休息,才顾得上和我说两句话……”

“……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些什么吗?她说她和你在约莫10年前就见过面……她一直记得你给被太阳暴晒得快虚脱的她吃冰淇淋、擦汗,还舍身从抢劫犯手中救下了她……她说她现在一直铭记在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对她的关爱和保护,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的关爱和保护……她说她始终都想成为你,努力成为像你一样温柔善良、怜悯他人的女性……母亲始终是冰冷刻薄的模样,那个赌鬼继父对自己更是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只有你这样的陌生人让她感到了被爱的感觉,我说得夸张些,就仿佛是第一缕阳光直射极夜大陆的地平线……她一直把你当成她最重要的人看待,她说,就是因为这份爱,令她总是不自觉地去怜悯和关爱他人,感到别人的痛苦仿佛是自己经历过的那些痛苦……因为她总是心心念念地想着你……”

“……你知道我听闻这一切的感受吗?克琳希德,我竟全然未曾料到,像你这样冷酷残忍的人物我还是见所未见,可你在这样单纯温柔的女孩子眼里竟然是闪耀着无限光芒的女神……你竟然成了爱与温柔的化身……我对这一切是多么震惊与难以置信,因为在不久前我才听闻了你残害阿斯巴西娅,屠杀镇长全家为你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张本的事情……这些事情还是你带着无比残忍的笑意平平静静地告诉我的……我想着,要是樱某一天知道你竟然是这般的好人,她会陷入怎样深邃的绝望呵!克琳希德……当你说着世间无救赎无怜悯的鬼话的时候,被你救赎和怜悯的少女是这样傻傻地相信你……”

“‘克琳希德老师吗?……严格倒是真的,上课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要是我英语成绩能好些,兴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呢……但是,她一定是个善良的好人,对吧?云雀老师,其实在我6岁那年……’她是这样地谈论你,仰慕你……我必须欺骗她,但我相信你或许内心还是渴望着爱与怜悯的……因为你的祈祷看上去似乎是如此真诚……”

“希望你不要如此赶尽杀绝……你已经杀了她的父母和祖母,酸菜鱼馆的那群混混也不过是墙头草,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师父的意思,但是你何曾想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倘若再这般杀下去.......只恐有失圣女会在南岳镇的人望.....”

云雀满面诚恳之色,静待克琳希德的回应。

窗框与帘子不停歇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枝头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麻雀的叽喳。

克琳希德面无表情地靠着椅背,细长的手指神经质地**着双手清晰的骨节,微眯的细眼瞧着白茫茫的窗外,似乎颇有些心不在焉。

“......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如果可以,我愿意前去同他们进行谈判,这样我们亦可多得助力......”

“流氓倒是可以放过,至于那个......女孩......算是他们的投名状。倘若他们真有诚意,就把那个女孩的首级奉上。”

克琳希德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耐烦。

云雀陡然拍案而起。

“你还要赶尽杀绝到几时?纵然那个女孩仗着她父亲的势力为非作歹,但终究只是个孩子,未成年的孩子!你要是还觉得不妥,何不把她软禁起来?更何况,目前阿斯巴西娅已死,你......你倒是可以.......毕竟你使用了.......她没有识破你的真面目.......何必把事情做绝了到如此这般的地步!”

克琳希德僵硬的脸部总算浮现了一丝讶异之色。

“我很惊讶,云雀......适才你用一些子虚乌有的故事来指责我的残忍.......目前这般歹毒的栽赃嫁祸的诡计不也从你那自诩为正义和怜悯的头脑中产生出来了吗?我甚至一度以为你有可能成为全体人类中为主选中的被救之人,看来......你的未来也不过是永堕地狱而已......”

云雀侧过了脸去,一言不发。

“很恨自己,是么?恨自己居然时常转着比我更恶毒的念头......明明嘴上说着怜悯阿斯巴西娅,现下却要在她的尸体之上再添加一道恶毒的诅咒么?......你说的这桩毒计我又怎么没有想到呢?只是我总归是放不下心来,放不下心来......招降这样的人,就好比是在身边安放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这一着你没有想到过?”

“我说了,她不过是个孩子。现在你夺取了她全部至亲的性命,想必她早已是六神无主了......那帮流氓不过是局外人,怎么看得清楚你们圣女会内部早已是暗流涌动——只要我们能够自圆其说,想必......想必这件事情应该还能够获得一个比较圆满的结局,至少对我们来说是极其有利的......”

云雀依然没有回过头来。

克琳希德哼了一声,随即懒懒地站了起来。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这次回到G市来执行任务可把我累得够呛......不过嘛,我倒是不会像阿斯巴西娅那样把你当无足轻重的奴仆来使唤......好了,如果你没有什么再对我说教的东西,我可要去解决中午饭的问题......就这样吧......”

办公室的铁门冷酷地砰然关闭。

云雀有些颓丧地坐倒在软垫椅上,猛然间瞥见了那黑色封皮严密包装的委任状——他颇烦躁地将它丢入拉开的破旧抽屉之中,随即——随即便点燃了那支早已被揉折得不成模样得香烟,陷入一片茫茫然的青烟之中。

午后的天气倒是很好——灰白的空中现出一轮颇朦胧的太阳,雨后街道阴寒的气团中流动着几丝清新感,数只棕黑的麻雀在半露花苞的老梅枝上说起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来。

樱拿着已然发黑的粉色手帕擦着嘴上的油腻——适才在蛤爷爷的煎饼果子摊上帮着搬了几个煤气罐,吃了半个煎饼这才往学校方向回转。虽说眼下的家庭生活早已不再拮据,但手上的零花钱也从未比过去新添多少——体力劳动依旧是要付出的,不过倒也比从前些许轻松了些——这或许算是家庭生活改善多少带来的好处之一——

手上的积蓄也堪堪接近三十元了:三十元便可在学校附近的破旧而逼仄的小书店里购得一整套文科习题集的盗版印刷物,剩的钱也许还能买一张旧光碟——至少父母已经打消让自己辍学去工厂里做工的念头了吧,或许自己有朝一日还是能迈进象牙塔的大门的.......

一面这么畅快地遐想着,一面却又在担忧着......

不知道她昨天好些了没有......今天早上没有英语课,云雀老师和校医都不在,也不知道是否另有他人清楚她的身体状况......

右手的伤痕仍旧红肿着......

“嗨。”

一只细长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受惊的樱猛然侧过头去,下一个视觉的瞬间更令她震惊——戴着宽檐女帽、身着玄色连衣裙的克琳希德的双目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尚且沾染着未擦干净的油污的脸庞——

“是.....老师......老师......好”

她忽觉自己的舌头好像被什么人打了一个结。抬头便是克琳希德那直观着自己的丹凤眼,下意识地把头低埋得死死的。

“那个......嗯,昨天谢谢你了......哈,我刚刚才到学校,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呢......”

克琳希德似乎也意识到长时间的直视给羞涩的樱带来带来了颇别扭的不良感,便缓缓地别过了头。

“您.....您还感觉不舒服吗?”

樱又开始习惯性地低着头玩弄衣角。

[和梦境里一模一样.......]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嗯......你的右手......怎么有些伤痕......”

克琳希德狐疑地打量着樱的右臂——白皙的皮肤上有五处半月形的红肿伤痕——她一把拉起樱的右臂,仔细端详着伤痕和自己的有些断裂的指甲........

“是.....是我把你抓伤了?”

“不......不是......是您......昏倒的时候抓住了我的手,我手忙脚乱的,这才被您抓伤的......不是您抓伤的......”

“你骗我.......撒谎都不会撒。”

克琳希德似乎有些恼怒地紧盯着那对怯生生的、澄澈的双目。

“现在还疼吗?”

她紧紧攥着樱的小手。

地球的原初海洋带着剧烈化学反应后怡人的余温静悄悄地拍打着苍白月球的玄武岩——星云之外的循着无端因果先而来的剧烈撞击令紧紧依偎着母亲的月球在泪水般的岩浆喷涌之中绝望地向黑暗无光的天空漂流而去——可是何曾会有这样的景象?月球温柔的引力激荡着沉寂万古的海水与泥土交汇着向浩渺的群星之间涌去,在那里,千疮百孔的玄武岩与母亲的泪水重新融为永不分离的一体,在那里铸就月球的圣洁的永恒的花环——

“我没事......真的不是您的过错......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过您没事就太好了,我一直觉得您最近像是生病了一样......您是不是太累了.......”

樱总算克服了令人厌恶的羞涩,舌头的恶魔之结也缓缓被解开了。

“我没事,谢谢你.......”

骨节突出的手轻轻地抚着樱的发丝,挠得手心怪痒痒的。

[这不是莉莉丝领域内的无端怪梦.......]

“算起来,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真是造化弄人,我们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重新认识对方......重新认识单纯又温柔的你......”

克琳希德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然而唇齿却离樱的额头越来越近。

“我总觉得有点恶心......我已经是个迷途不知返的罪人,为什么主的天使仍愿前往充满罪恶的将死城市......到这里来施恩搭救我......我的血污和罪恶哪怕历经万劫也清洗不掉了......何必再让圣灵的威仪受到玷污.......恶心.......”

“呃.....您说什么?您说您恶心?”

樱有些错愕,然而右手却被克琳希德攥得越来越近。

“是啊,你不这么觉得吗.......”

“怎么会......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一直觉得您......”

“我怎么样?”

克琳希德的大理石般的前额轻轻贴着樱已经分泌汗珠的前额。

“......又温柔......又勇敢......虽然很严厉......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您......所以,拜托您千万别这么想......如果您是因为这么想才生病的话.......”

“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

克琳希德的手臂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

“您再问下去,我也是这样的回答......所以请您,别用这样的怪念头伤害自己......”

克琳希德缓缓放松了紧握着樱的那只手。

“听着,以后不要再这样轻易地相信别人.....相信别人都是如你所愿的好人......如果你以后不想被你轻信的人伤害,就按我说的去做......”

克琳希德轻轻捋着樱凌乱的发丝。

“可.....可我是真的相信您.......我没有轻易相信过别人,但我是真的一直相信着您的....相信您的勇敢,相信您的温柔......相信您所有的好......”

樱有些病态地捏着克琳希德的小指。

“令人讨厌的愚蠢的单纯.....我说了不要轻易相信,自然有我的道理......樱......啊呀,我忽然发现我不想这么生硬地叫你的名字......”

“那个.....叫樱同学也可以......云雀老师也是直接喊我的名字的......”

“我说了我不喜欢......听着真叫人觉着别扭.......”

克琳希德仿佛有些生气地轻轻揪着樱红扑扑的脸蛋。

“小樱......我喜欢这个,听上去挺可爱,不是吗?那......要是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我就这么叫你,成吗?”

“......总感觉这样不大好,您这样叫我,可我是您的学生......让外人听了去不伦不类的......”

克琳希德似有不满地哼了一声。

“专有名词的首字母都要大写,给你设定一个专门的称呼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嗯,那就这样确定下来好了......”

樱不由得有些好笑。

“那......好吧......不过老师你不要当着别人那样叫我就好了.......”

“好啊,小樱,以后我就这样,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这样叫你.....小樱?”

“嗯,我在呢,老师.......”

“好吧......今天我跟你说的那些让你不舒服的怪话,就当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好吗?.......嗯......我倒是希望你以后能比现在更努力地学习英语,上课的时候少打点瞌睡,听清楚了吗?唔......以后要是给人欺负了,或者是学习方面的问题,或者什么别的麻烦事,都可以来办公室找我.....记着别找你们班主任啊,半点刚性都没有,婆婆妈妈的......怎么,你现在要回学校去?”

“是啊,我趁现在回去补补觉,不然下午听课会睡着的......老师不回去吗?”

樱轻轻地挣脱了克琳希德挽着自己的臂弯。

“我......哦,我还有些事情要办......那我们在这里分手吧......要我送你回学校?”

克琳希德的深蓝色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失落的暗霾。

“那我......啊,对了,老师,这个忘记给您了......”

一个深褐色的玻璃瓶被樱的小手塞到了克琳希德的掌心里:克琳希德定睛看去,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黄色的片剂。

“这是.......这是什么......”

“那个......怎么说呢,我今天去煎饼果子摊上帮那个老爷爷搬煤气罐,顺便.....顺便跟他问了问您....您的身体状况,因为他老人家以前打仗的时候当过军医,也算是懂点病理吧.....我跟他说您.....您最近脸色有点发青......他说这是什么体内阴寒的邪祟之气作怪,我照他的指示,买了一瓶祛阴补阳的药......他们都说这瓶药挺好的,不过......不过我也不知道究竟对不对症......但是想着买都买了,先拿给您,万一派得上用场呢......”

“傻孩子,你都不知道我究竟生了什么病,就敢硬塞一瓶药给我?我都疑心你是不是要给我下毒.....”

克琳希德故作阴险地打量着又开始害羞起来的樱。

“不......我......我后来一想也觉得不对劲,可是买都买了......还是先拿给您.....唉,都是我脑袋少了根弦......唉,您要是觉着没用,我拿去退还给药店,他们应该还能还我一半的钱......”

打量着窘迫的樱,克琳希德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我可没说我不需要这瓶药......或许你说得对,我最近确实有些寒气上浮......那谢谢你咯,小樱.....”

“那个.....您回去还是问问医生这药能不能吃.....”

“啊啦,你觉得我连这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吗?不过嘛......这瓶药多少钱?我把钱付给你......”

“别......别这样,我.....您快收着,我怎么能要您的钱......”

樱有些焦急地将克琳希德拽着钱包拉链的手往回推。

“你是拿你的零花钱买的,还是向你父母要的钱?”

“我......唉,这药也没多贵,我的零花钱每个月都剩下来一点,攒着攒着的也没地方用......正好赶上给您买一瓶药......您.....您就不用拿钱了......”

“唉,如果不拿钱给你的话.......我老觉得欠着小樱什么,总是说不过去的......要不.....周末的时候我请你到城里吃一顿饭,你看怎么样?”

克琳希德的眼珠狡黠地转了两转。

樱的脸上羞涩与惊讶相互映衬。

“啊......吃饭吗?”

“对呀,算是我和小樱的第一次约会......”

“您.....您可.....可别这么说......我跟您......那个....不是什么约会.....不......不是.......”

“好啦,不是就不是咯......记得穿得漂亮点,别给我穿着这件土里土气的校服了......因为....嗯....对,打扮得好看点......好了,我走了,你中午好好休息一下吧......走咯......”

“那个.....您别急着吃那瓶药!.......”

樱呆呆地看着克琳希德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件肥大臃肿的校服。

果然.....还真有些令人不好意思的土气......

“那.....穿那件卫衣和短裙去吗?啊,那样两条腿光着冷飕飕的......兴许妈买了长筒袜?......没有的话.....又得攒钱买......啊,怎么办......但是怎么觉得挺兴奋的......”

“哈,可让我找到你了,什么事情值得你兴奋的?”

樱被惊得打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转头才恼怒地发现惊吓自己的恶人是一脸坏笑的灯。

“喂!死丫头你最近是不是欠打啊!”

“哼,欠打的怕是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吧!真是的,最近老是躲躲藏藏的,不跟我说话,叫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现在倒好,还骂我……”

灯一脸怨愤地看着樱。

樱抬起的手有些尴尬地垂了下来。

“对不起啊,灯……我……我不是……唉,只是因为最近确实有点忙……”

“忙,你忙什么呢?哼,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说吧,你是和哪个幸运的小男孩子勾搭上了?”

灯有些得意地瞧着早已被一整日的羞涩感压垮的而无比窘迫的樱。

“我?......你再胡说,瞧我不撕烂你的嘴......是,我是去勾搭男人了,不过呢,我勾搭的是阎罗大王、五道将军,他们请我去混元道祖宫里吃蜜枣和盖碗茶.......怎样?你也要跟着我们一块儿去?”

樱渐渐从羞涩感中回复过来,往日在灯面前那活泼的行为模式又回到了她身上。

“......哎呀,好了,樱......我这不是看你脸上红通通的,还一个人站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偷笑.....我.....我跟你说,一看你这个样子就是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啊,哎呀,喜欢啊,想念啊,想念你那心肝肉儿的郎君哟......这少女怀春的小心思,你真当我看不出来?别瞒着我,快说!”

灯踮起脚尖死命揪着樱的脸蛋。

“.....我.....我为啥......要告诉.....疼.....放手......”

“因为樱是我未来的老婆啊!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浮浪子弟要勾引我的老婆......”

“别.....别瞎说.....谁......谁是你老.......老婆......”

“就是!我说你是你就是!”

灯又下死力揪了一下。

“啊.....疼.....你.....给我.....赶快放手......”

“哎呀,看在老婆这么疼的份上,那今天就饶你一马吧......不过啊,你得叫我三声亲老公!”

“你.....你别.....别给我得寸进尺......”

“好吧好吧,不然一会儿惹老婆生气了......”

灯笑嘻嘻地放开了樱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肉疼而充血的脸颊。

“灯,你给我过来.....你今天欺负得我好!”

“哎呀......老婆大人你就放我一马吧......我......我回家给你跪搓衣板......”

“都说了谁是你老婆!哼......算了,你既然说我不理你,那我以后也不理你了......”

樱愤愤地转过身去。

“樱......”

“嗯?我说了的,以后.......”

“真的......真的以后都不理我了吗......”

“你怎么了?”

樱错愕万分地转过头,只见两行清泪从灯有些充血的双眼中疯狂地涌出。

“灯,你......你怎么了.....”

灯猛然一头撞进樱的怀里。

“樱.....我求求你.....不要不理我......不要离开我.....我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只有你一个好朋友......我今天......今天说错话了......对不起......求求你......”

樱轻轻搂着灯颤抖的躯体。

“你没有.....你没有说错话,是我让你难过了呢......我们不是像那样说过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我怎么会离开你.....不理你......灯,难受的话,你打我出出气好了......”

“樱......我舍不得打你......我......我......我有的时候嘴就是这么.....贱......不过,我真的想知道樱......樱究竟是不是谈恋爱了......因为......因为我怕你被那些坏男人三言两语就给哄骗了......你这么单纯的女孩子......我怕......”

“.......唉,傻丫头.....其实呐.....也不能叫谈恋爱.....应该叫什么呢?应该是出去约会.....吧.....对,只是出去约会而已.....怎么说人家也不是我的什么男朋友......”

樱温柔地拢着灯有些松散的头发。

灯笑着抹了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不过肯定是我多想了......你喜欢的人......一定不是一般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和樱在一起的人......哎,我都不敢想象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居然能让樱你爱上他.....哎,让我来猜猜......他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吗?”

“.....嗯.....目前来看应该算是吧.....”

“目前来看?.......嘿嘿,这么说,其实他刚刚到这里没多久吧?是咱们学校的?”

“呃......嗯.....是的.....”

“哼,看来你还是在撒谎骗我......”

“怎么啦?怎么又变成我撒谎骗你了?灯.....你这个家伙......”

“哼,这学校里的男生我还不知道?烟鬼、酒鬼、花花公子......除了这些还有谁算是让人觉得清净的?哎呀,该不会是老师吧?哦哦,其实他们大多数人也是这副德性......啊啦啊啦,我知道了,是云雀老师,对不对啊?他来这个镇子才一两年,而且.....哼哼,樱,没看出来啊,你居然喜欢这种中年一枝花.......”

“不是啦!你瞎猜些什么啊!怎么又是云雀老师了.....再说,云雀老师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还.....还跟我约会呢......哎呀,跟你在这里一通胡搅蛮缠的,我中午觉都没睡!现在又要上课了,真是,这节政治课我不打瞌睡才有鬼呢!好啦好啦,走吧,灯......”

双眼尚有泪痕的灯忽然诡秘一笑。

“傻樱,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吗?我就是想看你亲口说出她名字时候的表情......我跟你同桌都快两年了,你这点小心思早都给我看在眼里了......何况,我今天中午......哼哼......”

“你.....你.....你看到什么了?”

“哈哈,不就是门口卖煎饼果子的那个老头子吗,哈哈!”

“我.....你胡说!胡说!克琳希德老师才不是老头子......”

在那预备铃打响的一刻,两人仿佛为无名的寒雾裹挟,陷入了怪异的呆滞状态。

“樱......你刚刚说......你......你喜欢的人是谁?”

灯颤抖着发问——亦或许,她根本不相信的那个言说的时辰早已凝固在了物质的流淌中——

“我......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你看到了吗......”

“我......我只看到你在帮那个老爷爷搬煤气罐......可是你刚刚说什么......约会.....和......”

“其实.....你不是说你.....你看出来了吗......唉,其实我也不是.....不是喜欢她,只是她说她要请我吃饭而已!所以是约会啊!再说了,想想也不可能.....灯如果觉得这是在谈恋爱......那未免也太荒唐了吧......”

樱有些尴尬地捏着灯的肩膀。

“嘁!那你干嘛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

“我......我那是高兴嘛.....想到可以去进城里玩一趟,我十岁以后基本上就没进过城了......”

“喂!你们两个站在外面干什么?马上上课了!”

拿着粉红封皮的《生活与哲学》教材的干瘪妇人大声叫嚷着。

(To be continued)

(注:居然20万字了,祝福自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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